白色恐怖的年月过去江涛眼睁睁看着哥哥被关进牢狱里心上象钉上苦难的荆棘。他寒假暑假回家帮助父亲料理家事参与劳动一开学就又回到保定。每天下午完了课就到校外去工作。夜晚钻进储藏室把小油灯点在破柜橱里看书。他读完了组织上来的《社会科学讲义》心上好象开了两扇门照进太阳的光亮。

    他们从学校到工厂从工厂到乡村偷偷地把革命的种籽撒在工农大众的心上单等时机一到在平原上掀起风暴。

    那年秋天上级派人到锁井镇一带四十八村视察工作根据广大群众的要求决定动大规模的农民运动向大地主大资产阶级进攻。到了冬天组织上派江涛回到锁井镇上去动农民组织反割头税、反百货税运动。

    他动身的那天早晨天上垂下白腾腾的云雾。马路上、屋顶上、树枝上都披着霜雪树挂。江涛走到严萍的门前伸出手去想拍打门环又迟疑住想:“还是不告诉她吧!”停了一刻才抽回手走出城来。

    走不多远天上卷起绞脖子风推着他一股劲往前跑想停一下脚步也难停住。又飘起雪来急风绞起雪霰望人脸上扑浑身冷飕飕的。江涛脸上冻僵了鼻子也冻红了。

    一大团一大团的雪花从天上旋卷下来纷纷扬扬象抖着棉花穰子。雪片洒在地上唰哩哩地响着。

    一直跑到天黑跑得满身大汗两腿也酸软了他想找个地方休憩休憩。稍停一会就觉得身上冰凉。看那边象是几棵树的影子他走了一节地还是看不见村庄树林又啃啃哧哧地走回来。想蹲在道沟的雪坡下避避风可是两条腿硬挺挺回不过弯了。棉袍子冻上一层冰象穿上冰凌铠甲一弯腰身上就咯吱乱响。他搓着手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灰色的云雾没有边际。浑身楞怔了一下想:“唉呀!这是走到什么地方?什么方向?”歇了一会并没减轻疲乏觉得身上潮湿得厉害索性咬起牙关一股劲地往前跑。一直跑到深夜通过飞扬的雪花看得见贾老师的村庄了。去年春天他才来过还记得小梢门前头那棵老香椿树树下那口井井台上那根石头井桩。门朝村外开着对着一片田野。如今野外一片白柳树上驮着满枝白雪。

    他在小梢门底下停住脚步拍打拍打门板听不见动静。又拍了两下还是听不见动静。一天走了两天的路直觉得浑身酸痛想坐在门坎上歇一下。抖动了一下肩膀身上的雪象穰花一样纷纷落在地上。忽然间村西南传来了马蹄声嚓嚓嚓地越来越近骑着马的黑衣裳警察冒着风雪跑过去了。他身上一机灵想:“为什么在冬天的深夜刮着风下着大雪会有骑马疾驰的警察呢?”按一般习惯他该马上走开。可是今天他已经跑了一天路身上太乏累了。一天水米不落肚很想喝点汤水润润肚肠。他不加思索地连连拍打着门板仄起耳朵一听屋顶上有踏雪的声音。他想抬起头望望有什么人在屋顶上走动。才说移动脚步伸出头去猛地克嚓一声一把明亮的粪叉从屋檐上飞了下来。他机警地闪进角落里。紧接着又嗡地一把禾叉飞到他的脚下掘起地上的泥土迸了满脸。他一下子楞住皮肤紧缩了一下头倒竖起来。尖声叫着:“是我!是我!”

    屋檐上有沙嗓子的老人厉声喝着:“你是谁?老实说!

    不的话看脑袋!”

    江涛说:“是我……江涛!”他缩紧眉头心上敲起战鼓。

    头上嗡地冒出汗珠子来。

    静了一刻夜黑天里从屋檐上探出一个头来问:“嗯江涛?”

    听得是贾老师的声音江涛心上松下来。说:“唔是我。”

    又等了一刻门吱哑一声开了。贾老师穿着白槎子老羊皮袄戴着毛线猴帽弓着肩膀走出来。摸住江涛冰凉的手说:“你可来了!”又拍着他的肩膀呲开牙齿无声地笑着。

    贾老师把他拉进去把门拴好揭起沉重的蒿荐让江涛进门房。屋里炕上放着个小饭桌点着豆儿大的小油灯有几个人围桌坐着。见江涛进来一齐扭过头来看。地上烧着一堆柴火照得满屋子通亮。江涛坐下来烤火一个老人抱着那杆粪叉走进来穿着山羊皮背褡满脸乍蓬胡子凑近江涛看了看说:“同志你真命大呀!”又拍着江涛的肩膀伸出手指弹得明亮的叉齿得儿地响。笑笑说:“我眼看有警察骑着马跑过去了以为是他们偷偷藏在梢门底下等着逮捕咱们哩!”在那个年月里国民党在北方掌政以后现**在乡村里活动经常派马快班和警察队下乡搜捕。

    贾老师介绍说:“这是我爷爷。”江涛连忙站起来握住老人的手。老人满脸笑着说:“冷啊今天冷啊!”江涛拆开帽檐取出介绍信。贾老师接过那张小纸条走到灯下蹙着眉梢看了看扔在柴火里烧了。

    小屋里很暖和充满了烟熏味牛粪尿和牛槽里的豆腥味。窗上用棉被子遮住灯光。江涛冰凉的肌肉一烤到火上浑身麻酥酥的耳朵上也奇痒起来。伸手一摸满把鼻涕样的东西他咧起嘴拿到眼前看了看。才说去摸左边的耳朵贾老师两步跨过去拽着他的手。说:“唔!摸不得耳朵冻流了!”他怜惜地攥住江涛的手皱起眉头说:“是呀跑关东的人们有不少是冻掉鼻子耳朵的!甭动它过几天就好了。一动就要掉下来。”

    人们听得说都耸起眉头眯细起眼睛不忍看见江涛被风雪吹打得红肿了的脸。贾老师叫他脱下棉袍烤在火上冰冻化开了冒出腾腾的白气。贾老师脱下自己的皮袄给江涛披上。又跑进里院待了一会端出一大碗杂面汤来说:

    “江涛!吃了吧吃下去就暖和了。”

    江涛端起碗来正在喝着汤背后走过一个人来抬起手照准江涛的脊梁上邦啧就是一拳又伸手拧过他的右胳膊背在脊梁上。江涛左手摇摇晃晃差一点把面碗扣在地上。贾老师伸手接过去笑了说:“哈哈!别洒了面别洒了面。”

    江涛回头一看这人细高个红脸膛高鼻骨梁儿是同班的同学张嘉庆。他今年秋季才在河南区领导了秋收运动因为性格有点暴腾人称“张飞同志”目前正在县委机关里工作。

    张嘉庆也是在贾老师教育之下加入**青年团的。自从受了党的教育开始阅读革命文学。一读了革命的诗歌和小说饭都忘了吃觉也忘了睡。从此他衣服喜欢穿破的饭喜欢吃粗的一心信仰**同情工农大众。夏天带着穷孩子们去打棉花尖冬天坐在牲口棚里的热炕头上给长工们讲**同志和朱德同志拉着红军上了井冈山讲周恩来同志领导的八一南昌起义讲当家的剥削做活的讲地租和高利贷的剥削。有几次被他父亲看见觉得很离奇转着眼珠想:“嗯这孩子净爱和受苦人在一块打练。”问他干什么他说是在讲《三国演义》要不就说是想拱拱“牛子牌”。父亲觉得他和穷棒子们常在一块学不了出息要想个法子绊住他。教他骑马打枪行围射猎。买来了苍鹰、细狗、打兔子的鸟枪请来了熬鹰的把式说:“这个玩艺又文明又大方。”

    寒假、暑假、春冬两闲里他带着木头厂子里的伙计伍老拔带着长工和穷孩子们去打猎。学会了用快枪打兔子打鸟。光费的那子弹就有几筐头子。打住了也不跑去拾任凭穷孩子们乱抢。打完了猎就带着人们趴在墒沟里讲革命故事。从此他学会了骑马打枪。

    今年秋天县委要在滹沱河与潴龙河两岸开展秋收斗动。张嘉庆接受了党的任务回到家乡一带开展群众运争。成天价在大树底下给人们讲“穷人是怎样穷的”“富人是怎样富的”。伍老拔听得不耐烦了故意刁难了他几句说:“张飞!甭瞎摆划你家十亩园子百顷地住的是青堂瓦舍穿的是绫罗缎匹。成天价跟俺穷人念这个闲杂儿!也不过是快活快活嘴拿俺穷人开心!”

    张嘉庆说:“别着急呀!时刻一到……时刻一到这庄园地土都是农民们的。”

    伍老拔把脸一沉说:“你说这话真吗?”

    张嘉庆看他不相信急得摇着脑袋喷着唾沫星子说:

    “准!你看着时刻一到……”

    伍老拔不等他说完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什么叫时刻一到?我缸里没有米坛里没有面饿得大小耗子都吱吱乱叫。光听你摆划这个老婆孩子都快饿死了。真是开玩笑我看你是个莽张飞。”说着抬起腿就要走开。

    张嘉庆被他呲打了一脸火人们在一边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他看情况不好红了脖子粗了筋赶上去说:“咱们得组织起来呀!”

    伍老拔停住脚楞着眼睛问:“组织什么?”

    张嘉庆说:“组织农会、穷人会……”

    伍老拔生气地把脚一跺说:“组织个蛋你得显示出来给俺穷人们看看!”

    张嘉庆碰了个硬钉子打了几天闷工反复思量:“怪不得说不是工农出身就是不行说话群众不肯信。”过了几天张嘉庆又到木头厂子里去找伍老拔说:“给你们看看抢我爹大井上那二十亩棉花吧!我领头儿。”

    伍老拔看出张嘉庆是个实打实的人是真心革命的就辞退了木头厂子里的活跟着他跑起革命来。组织起农会、穷人会、弟兄会。眼看到了黄秋九月收拾棉花的时候到了。张嘉庆和农会里人们订下“日头正午打鞭为号”要领导穷苦人们抢棉花。

    到了那一天来抢棉花的人真多打着包袱的背着口袋的好象看戏赶庙场的一样。看看天刚乍午时间就到人们一群群一伙伙黑压压地涌上来象暴风雨前的黑云头。张嘉庆头上箍着块蓝布手巾腰里束着一条黑布褡包把衣裳襟掖在褡包上登在大车上两手举起轰车的大鞭朝天空上啪啪啪连打三鞭抽得震天价响。人们听得鞭声哇呀地呐喊了一声拥上去把一地白花花的棉花抢光了。张嘉庆他爹那老头子听得说了踉踉跄跄喘着气跑了来丧气败打地直骂街。张嘉庆说:“骂什么街秋天快过了人们还没有过冬的衣裳!”

    说着又打三鞭人们一拥又抢了邻家财主一块玉蜀黍。这一下子撑起人们的腰来个个磨拳擦掌准备动手。张嘉庆又连打起鞭子向西打抢完了西财主家的。向东打抢完了东财主家的。这一带的秋收运动就顺势开展起来了。

    地主们都来找张嘉庆他父亲直气得他死去活来。说:“人的禀性难移这孩子也不知道迷了哪一窍一辈子也算完了。”从此张嘉庆跟着贾老师革起命来。等运动过去了人们异口同声说:“**不是说空话是办真事的。”这一天江涛看清是张嘉庆说:“张飞!你乍什么刺?”老人也连连摇手说:“咳!青年人好久不见了亲热得不行呀。”贾老师看着他的两位得意的学生笑着说:“二位同窗今天又碰到一块了。他去河南区你去河北区比比看看谁搞得更红火一点。”

    江涛连忙握住张嘉庆的手说了一会子久别重逢的话。张嘉庆和那几个人办完了事披起布袋要走。走到门口贾老师又拽回他们说:“等等你们得装扮装扮再走。”

    张嘉庆问:“怎么装扮?”

    贾老师说:“把鞋子倒穿上。”

    张嘉庆又问:“这是干吗?”说着脱下鞋子倒踩在脚上。

    贾老师拿了几条麻绳来给嘉庆他们把鞋子绑在脚上。说:“这么一装扮呀马快班就不知道你们是从那儿来的也不知道是上那儿去的不好跟踪你们。”他把梢门开了个缝送他们出去。张嘉庆试试走着说:“还是老师办法多!”

    贾老师看着他们走远才回来对江涛说“你来得晚了各区的会才开完。咱们俩谈谈吧!”他笑眯眯地握起江涛的手问“你说你懂得乡村吗?”

    江涛听贾老师问得离奇用木棍拨着火堆火光在眼前闪亮。他说:“我生在乡村长在乡村当然懂得乡村呀!”

    贾老师又问“你懂得农民吗?”

    江涛说:“我老爷爷是农民爷爷是农民父亲年幼里是农民大了学会了泥瓦匠带上点工人性儿怎能不懂得农民哩!”

    贾老师说:“好你可不能吹!”

    江涛烤了火吃了饭身上解除了疲劳听贾老师说了句逗趣的话兴奋劲儿就起来了说:“跟别人嘛还可以吹吹跟老师那能瞎吹!”他说着又向贾老师凑近了一些说:

    “来吧请你分派工作。”

    贾老师斜起眼睛瞟着他说:“我想先听听你的汇报!”

    江涛说:“你听我什么汇报?自从离开县里咱们又没有直接的关系。”

    贾老师说:“请你汇报锁井镇上封建势力的情况还要请你多加分析我才能明白。”

    江涛摸着脖子说:“这我还没有准备。”

    贾老师笑了笑说:“看说你甭吹嘛非吹!”江涛呲开牙笑了说:“吹吹也没关系又不是对外人。”他的两只大眼睛慢悠悠地转了转说:“来向你汇报。”

    贾老师又在火上加了几片干柴烧得毕毕剥剥地乱响火光照到他们脸上照得墙上黄澄澄的。江涛清了清嗓子说:“我年幼的时候听得运涛说过:锁井镇上在老年间过几场大水趁着荒涝的年月出现了三大家……

    “论势派数冯老洪。他的大儿子冯阅轩在保定军官学校毕了业到日本士官学校留过学现在是晋军的骑兵团长。

    二儿子叫冯雅斋……

    “论财势数冯老兰有的是银钱放帐。三四顷地出租两顷多剩下的土地雇上三四个长工还雇很多短工自己经营。大儿子冯月堂在外边混点小事儿。二儿子冯贵堂上过大学法科当过军法官现在回家赋闲。三儿子冯焕堂是个不平凡的庄稼人……”

    贾老师板起脸斜起眼睛听着。听到这里把巴掌一拍打断江涛的话说:“哎!我们的对头到了冯老兰是今年割头税包商的脑他是大地主大资产阶级。”

    江涛紧跟上说:“对冯贵堂早就想做这类买卖。本来冯老兰是个老封建疙瘩盘丝头钢镐劈不开的家伙。冯贵堂在他面前甜言蜜语不知说了多少次。‘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以后冯老兰才把钥匙撒给他……

    “第三家是冯老锡……

    “锁井镇上三大家方圆百里出了名一说冯家大院人们就知道是冯老兰家。一说大槐树冯家人们就知道是冯老锡家。”

    贾老师听到这里又说:“好好啊!谈情况的时候一定要一籽一瓣儿地谈。只有深入了解乡村才能做好乡村工作。你还没有讲明白锁井镇上的剥削关系。”

    贾老师又在火上加上两片柴把火拢欢腾起满屋子烟气。老人拎了把水壶来放在火上嗤嗤地响着。想叫他们喝开水。

    江涛说:“冯老兰的老代爷爷是经营土地种庄稼有的是陈粮食。到了冯贵堂开始在乡村里做买卖开下聚源号杂货铺、聚源花庄。这些铺号都经手银钱放帐。冯老兰一看赚钱多也就没有什么话说。冯老洪这家伙爱吃开下了鸿兴荤馆。各院姑娘媳妇积攒下体己开下四合号茶酒馆。锁井镇上自从有了座铺成了有名的大镇子掌握了四乡的经济流通。三大家趁着荒涝的年月收买了很多土地撵得种田人家无地可种了……

    “他们赚了钱放高利贷。锁井一带村庄不是他们的债户就是他们的佃户……打下粮食摘下棉花吃不了用不完。把多余的钱供给姑娘小子们念书结交下少爷小姐们做朋友。做起亲事讲门当户对互相标榜着走动衙门。在这块肥美的土地上撒下了多财多势的网。在这网下是常年受苦的庄稼人……”江涛说到这里缓了一口气接着说:“马克思主义客观存在决定人的意识自从冯家大院做起买卖生意冯老兰和冯贵堂的脾性上都有了变化。”

    江涛两只手指划着越说越快。贾老师眯起眼睛看着江涛的眼色、神气听着他的声音。一个憋不住喷地笑出来说:“好从这地方看你的社会科学算是学通了。”

    夜深了非常静寂只有窗外的风声雪花飘在地上的声音牛嚼草的声音。老人还是走出走进在房顶上放哨。贾老师听完了江涛的汇报伸手拍拍自己的头顶说:“在农民问题上你比我强。我懂得工人不懂得农民。组织上派我回来开辟工作的时候可遭了难啊!运涛对我有很大的帮助可是现在他长期陷在监狱里。这次才去信把你调回来。”他谈到这里又镇起脸孔对运涛有深远的回忆他不能忘记在农民伙里那是一个好同志更是一个好朋友。又说:“啊!几年河东几年河西呀这才几年你和过去大不相同了分析问题这么细致这么深刻。”又说:“老头子们要迈开大步紧赶才赶得上啊!”他无声地笑着抬起头来看着窗外象有极深刻的考虑。

    贾老师很爱斜起眼睛来看人还有个习惯动作一到紧急关头常是举起右手颤抖着说:“……因此要斗争!斗争!”表示他的决心。他在斗争中确实是坚强的在天津住监狱的时候上午出监门下午就走上工作岗位。

    贾老师又说:“关于冯老兰本人的材料再请你供给一些好不好?”江涛把冯老兰陷害大贵又要夺去春兰的话一说贾老师就火气冲头了咬着牙齿瞪着眼睛恨恨地说:“这个材料好深刻呀!一针见血我们的死对头!”

    他听完江涛的汇报一直在笑着。伸直胳膊在头顶上搓搓手说:“你给我上了一课!这方面的东西我不再谈了比方象你说的封建势力用地租、高利贷捆住农民的手。可还有一样你没有说。”他两眼直瞪瞪地看着江涛江涛扬起脖颈想了一刻也想不出什么。贾老师盯着他摇摇头说:“政权同志!谈起封建势力怎能不谈到政权问题?他们用政权把农民压在大山之下呀!”

    江涛连连点头说:“是呀我倒忘了。”

    贾老师说:“他们用政权这个专政的武器颁布了很多苛捐杂税最近又搞什么验契验照、盐斤加价、强迫农民种大烟还有印花税什么的。他们要把农民最后的一点生活资料夺去农民再也没有法子过下去了要自己干起来呀!我们**的责任按目前来说就是帮助农民觉悟起来组织起来保护他们自己的利益。按季节按目前农民的迫切要求我们要抓紧和农民经济利益最关切的一环——进行反割头税运动就势冲击百货税!

    “蒋介石颁布割头税增加百货捐是为了搜刮一批银钱进行剿共。而这班子包商大地主大资产阶级们是为了赚一笔大钱养家肥己。农民们眼看一块猪肉搁进嘴里土豪恶霸们硬要拽走。我们以反割头税为主以包商冯老兰为目标动农民进行抗捐抗税。以后还要动抗租抗债打倒土豪劣绅铲除贪官污吏……老鼠拉木杺热闹的戏还在后头唱!”说到这里他弯下腰斜起眼睛转着眼珠想了老半天。又说:“贫农养猪中农养猪富农养猪中小地主也养猪。在这个题目下可以广泛深入地动群众来一次公开合法的斗争。可是要注意一点!”他攥紧两只拳头用全身的力气向下捶着说:“主要是动贫农和下中农。要是忽略这一点将来我们就没有落脚之地了。”说着脸上冒出汗珠子。鼻子向上皱了皱幽默地笑了拍着江涛说:“考虑考虑我谈的有错误吗?嗯请你不客气的批评。”

    江涛忽闪着长眼睫毛看着房顶上的烟气呆了半天才说:“是呀抓紧和农民经济利益有密切关系的一环!”贾老师说:“要细致、深入地动群众。光是闹腾一下子水过地皮湿那还不行。我才到农村没有具体经验告诉你农民运动我们还是新学习。创造去吧!创造一套经验出来……”

    贾老师还没说完老人抱着粪叉跑进来说:“不行不行巡警又骑着马过去了!”

    贾老师睁大了眼睛问:“多少?”

    老人说:“约摸七八匹马在雪地上扑尔啦地跑过去。”

    贾老师怀着沉重的心情斩钉截铁说:“爷爷你再去看看!”自从他在这个地区开展了工作黑暗势力的爪牙就老是在身子后头追着他。统治阶级的军政机关压在他的头上觉得实在沉重。于是他说:“干!一定要在他们的军政机关里展党的组织时机一到我们就要揭他的过子!”

    老人喘着气走出去走到门口又拿起粪叉回过头来比划着说:“要是现歹人一家伙我就叉死他!”

    江涛看着老人雄赳赳的神气很受感动。想起刚才梢门底下的情景又有些后怕。

    贾老师向江涛布置了全部工作最后说:“时间很紧来不及细谈了有什么困难你再来找我。嗳快来烤烤火。”他拿起江涛两只手在火上烤着问:“嗯你那位女同志她怎么样?”又扳起江涛的脸来看了看。

    他们有一年不见了今天见了面心上很觉高兴。流露在他们之间的不是平常的师生朋友的关系是同志间的友爱。他几次想把嘴唇亲在江涛的脸上见江涛的脸颊腼腆地红起来才犹疑着放开。说:“告诉我严萍怎么样?”江涛歪起头看了看说:“她吗?还好。你怎么知道的?”贾老师笑着说:“我有无线电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他和江涛并肩坐下说:“你说说她现在怎么样?”

    江涛把胳膊盘在膝盖上把头枕在胳膊上歪起脸看着火光悄悄地说:“她开始读些社会科学我们不过只是朋友罢了我把她培养成一个对象。”

    贾老师问:“不是早就成了对象吗?”

    江涛说:“我说的是团员呀!”

    贾老师又问:“她很漂亮?”

    江涛说:“漂亮什么活泼点儿就是了。”

    正在说话中间老人又跑进来说:“不行呀今儿晚上紧急呀!几个村庄上的狗都在咬叫得不祥!”他又停止说话张开嘴抬起头来叫贾老师注意听。

    贾老师沉了一下心仄起耳朵听了听果然远处有犬吠声。说:“不要紧爷你不要慌呀!”又对江涛说:“对不起你也该离开这儿了。我这家早就成了危险地带。前几天马快班子才在前边村里传了人去。咳!时间紧促我们还要在党内进行保密教育!”

    江涛说:“好我就走。”嘴里说走心里实在不愿离开。身上才烤热一说出门就有冰冷的感觉。再说他腿痛脚也冻肿了。

    贾老师催他说:“不要犹豫说离开就得离开这是下决心的问题。走我也要进城。”他换上油鞋跺跶跺跶脚戴上帽子就要出门。

    江涛脱下皮袄换上棉袍倒穿着鞋子走出来。走到门口老人又说:“要是天亮了土豪劣绅们看见咱门前雪上有这样多脚印可是怎么办?”

    贾老师把脸凑到老人跟前说:“天一亮就扫雪他们光知道今天晚上这村里有动静不知道出在那一家。”老人轻轻踏着步说:“他要硬钉呢?”贾老师说:“那也不怕出了地边儿就敢跟他见官儿。”老人听着暗暗点头笑了。

    江涛推门出来一出门风在街上旋起雪花向他身上扑过来。他走着路贾老师积极、坚决、苦干的形象现在眼前。出了村在风雪里由不得两脚跑得飞快。走不一会回头一看后头有个人。他心里抖了一下仔细一看是老爷爷扛着粪叉在后头跟着。江涛站住脚等老人走上来问:“老爷爷!你来干什么?”

    老人说:“你老师叫我送你一程他也进城了。”

    江涛说:“老人家快回去吧天冷雪又这么大。”

    老人笑笑用手指头拨去胡子上的雪花说:“在紧急情况下我能放下你不管?”江涛恳求了半天老人才慢慢走回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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