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少年肌肤带着玉石般温润微冷的触感,夏连翘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胸膛下的心跳。



    她鼻尖一酸,忙抽了抽鼻子,言辞磕绊,又郑重无比地开口。



    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潸然而下。



    泪水浸湿了胸口,凌守夷喉结微动,却不买她的账,竟用了些力气一把将她掀开。



    电光火石间,发丝微扬,夏连翘错愕地睁大眼。



    喉口传来一阵痛楚拉回了她的思绪。



    一抬头正看到凌守夷卡住她脖颈,一把将她抵在榻上,居高临下俯瞰着她,寒眸凝澈,嗓音也如撞玉般冷淡,“……我说过,与你无关。”



    夏连翘怔了一下,回过神来,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只是犹豫片刻,轻轻直起身。



    因为停留在她脖颈前的那只手,骨节分明,青筋突起,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感,斩灭罪仙三千。



    却始终未曾收紧,只虚虚抵在她喉口。



    夏连翘不认为凌守夷是真想掐她,在她看来,如今的凌守夷,倒更像是一个被她抛弃过的小猫咪。



    浑身敏感,脊背如弓,朝她没有任何威慑性地哈气示威,不叫她靠近。



    这样的小猫咪,她怎么可能不爱!夏连翘懊悔不已。



    抬起眼,认认真真看了凌守夷一眼。



    凌守夷意识到不对劲。



    下一秒,他呼吸霎地僵住。



    皆因为,夏连翘非但不怕他,还俯身在他腰间重叠交错的伤口上落下了一个细密,柔软的亲吻。



    凌守夷:“……”



    一个又一个的亲吻,如羽毛般缓缓飘落,凌守夷卡着她脖颈的手顿时一松。



    她则趁机调转攻势,将他再一次压倒在榻上,双腿分跨在他腰侧,夹紧少年纤细的腰身,认真地垂着眼,虔诚地一个个吻去。



    凌守夷抿紧唇瓣,想要挣扎抗拒,然而冷淡如坚冰的气势却在这春风般的爱抚之下,融化成一江春水。



    中途夏连翘还嫌弃他挣扎得太剧烈,攥起少年秀韧乌黑,流瀑般的长发,迫使他扬起脸。不知不觉间,凌守夷喉结上下滚动几遭,静静地,放弃了抵抗。



    夏连翘半跪在他腰间,郑重地,历历亲过他身上伤口,绿色的罗裙如遮天的新荷。



    “还疼吗?”亲到中途,夏连翘顿了顿,抚上之前被归乡洞穿的那道伤疤。



    凌守夷浑身一颤,静静地瞧着她,并无回应。



    他望进她的眼底。



    乌黑的瞳仁恍若细碎的晚星,万象澄澈,湖碧天青。



    细碎的亲吻就像是细细密密落下的春雨,雨润如酥,他的内心如封冻已久的土地,在雨中开出弥谷遍野的花。



    凌守夷微微垂落眼睫,呼吸显而易见地急促了几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幼年某一个雨夜。



    那是他奉诏下界除妖,仙门中人生来便通宿慧,那时他年纪虽不大,却也执掌天罡神剑多时,早已习惯鲜血与杀伐。



    青面獠牙,狰狞可怖,足可使他这般年纪的小儿夜哭,却在他心中激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夜深时,春雨沙沙落下。



    少年道人平静地拭去剑上的鲜血。



    除妖事大,有时来不及折返,露宿山野也是人之常情。



    正如不惧怕妖魔一般,他也不惧怕黑暗。



    偏在这时,林间有一对母子正冒雨赶着山路回家。



    幼子怕极,啼哭不止。



    他聆听半晌便知晓这一对母子是出门寻亲访友,半道儿误了时辰,又不敢在这山魈精怪四伏,虎狼熊罴为祸的山间露宿,冒雨摸黑也要往回赶,索性家就在不远处。



    母亲明显也是怕极,却强忍着恐惧将幼子抱在怀中,小声哄着。



    斩妖除魔,护佑一方百姓,本就修士职责,他既为仙人更当如此。



    凌守夷不假思索,悄然护卫了这一对母亲一路,直至看到如油如墨,濛濛雨夜中,远处那点燃的一盏昏黄如梦的灯。



    母子二人平安归家之后,他回到露宿的大青石畔。



    树影摇动,如鬼影绵绵。



    春雨婆娑,如鬼声啾啾



    他的手中有剑,自不怕妖邪来侵,然而就在这一刻,黑夜似乎如有实质般地涌动,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将他包围,



    滴滴答答的雨水放大了夜的寂静深沉与恐惧。



    修士持念不正,诸魔来试。



    他手中之剑可斩有形妖魔,却不可斩无形妖魔。



    凌守夷平静地默望着自己剑上的鲜血被雨水洗净,便是低诵制御之咒也收效甚微。



    黑暗像是怪物一样将他包围,侵蚀,百魅众邪随心应现。



    他想起他年纪更小一些时,无数次颤动瑟缩于恐惧于黑夜之中。



    他不自觉想,娘亲看到他如今这百般恐惧孤独,可会心生怜悯?



    那时,他多么希望有一双手能抚去他心中不安。



    他想起,他第一次斩下罪仙头颅时,多么希望有人能拭去他颊上鲜血。



    他想起,他第一次命悬一线时,多么希望有人能抚摸他身上的伤痕。



    凌守夷想起在无数个漫长的深夜,他静静对烛,一片一片生拔下龙鳞之时。



    即便他心底并不愿承认,却不能阻挡那最隐秘的,难以言喻的念头如雨后新芽悄然冒头上来。



    ——她看到他遍体鳞伤,会不会心痛?



    夏连翘亲吻半晌,一直没得到他的回应,这时才直起身,纳闷地看向身下的凌守夷。



    凌守夷乌发微微散乱,唇瓣薄红,清冷昳丽,面容却苍白到毫无血色。



    腰间牡丹花瓣重重叠叠,不知不觉已开满腰际,微余一瓣,将绽未绽。



    他像是骤然跌落锦绣堆中的伤痕累累的幼龙,鲜血足将金玉锦绣熊熊燃烧成香冷残灰。



    凌守夷沉默地拂开她,拢紧残破的道袍,半直起身。



    “小凌,我……抱歉……”她敏锐地觉察到凌守夷的气势变化,一时也有点儿不知所措,迟疑道:“你的伤?”



    少顷,凌守夷方道:“……你不必管。”



    疏离,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的眼泪滴落在他心口,犹如热油浇心,被剑丸洞穿的心脏又开始泛起尖锐的,细密又绵长的疼痛。



    凌守夷掩在道袍下的身躯忍不住轻颤。



    她不惧他,不畏他。



    亲吻他,抱紧他。



    他像一只蜡烛。



    只怕在她紧紧的拥抱下,筑起的心防猝然瓦解,她怀抱的温度,将心也热得融化。



    第122章



    夏连翘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凌守夷这么别扭的人,明明对她早已没之前那么疏冷,偏又在关键时刻将她推拒于千里之外。



    没办法自己追丢的老婆,硬着头皮也要追回来。



    看着凌守夷乌发披散,轻衫破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夏连翘内心斟酌一二,还是决心见好就收,以免得不偿失。



    想再拿下这朵高岭之花,当真是任重而道远。



    凌守夷此时推开她,她也不再勉强他。



    总归她现在正被关小黑屋,一天十二个时辰朝夕相处,日夜相对,总能叫她水滴石穿,铁杵磨成针。



    于是,接下来几日她攻势不减,打定主意能挂凌守夷身上就不独立行走。



    凌守夷可能这几天被她骚扰得有不胜其烦,一日,少年刚从殿外回来,她笑成一朵向阳花迎上来,打算让凌守夷感受一下什么叫家一般的温暖。



    凌守夷竟看她一眼,面无表情直接避了出去。



    夏连翘:“……”把小黑屋始作俑者烦得落荒而逃,这到底是什么搞笑剧情!!



    当然凌守夷也不全是只会退避,有时候她将他逼急了,凌守夷匀了匀呼吸,就会面无表情地将她摁倒在地上。



    隔着一道素绢屏风。



    少顷,少年这才垂眸整衣而出,倒是一如既往的冰清雪冷,只是呼吸紊乱,喘息急促,颇有些暧昧。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夏连翘几次见凌守夷抵在她腿间气势逼人,明显是忍得狠了,却始终不做到最后一步,也不与她解契,宁愿眼看她流泪恳求,也只是静静含舐去她眼角眼泪。



    最先觉察到他二人之间异样的还是周叶二人。



    叶依棠尚且懵懂,但周玉文发誓,自己真的不是故意去看的。



    一道素屏将夏连翘与凌守夷素日里议事之所相隔开。



    凌守夷倒还是往常堆雪积玉般冷冷清清,清姿挺拔,坐姿端正,行为处事渊静果决。



    周玉文却好几次见到屏风后倒映出女孩儿百无聊赖的身影,像飘荡的游魂,或者百无聊赖的小狗,足音迭起,踝间牵扯的那一道铛啷啷作响。



    至于绑在女孩儿踝上的那是什么,周玉文简直不敢多想。



    福生无量天尊。



    觑着凌守夷对她的忍耐度已经达到临界值,夏连翘这才小心翼翼地提出请求,能否回她平日所居的侧殿拿点东西。



    凌守夷这一次倒是没有拒绝,只是没叫周叶二人陪同,而是自己亲自“护送”她,亦或者,名为“监视”更加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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