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轩每月领份例的人一贯都是小方子,  但这次,玖思主动提及要接这份差事,明摆着是要看戏,  还说得冠冕堂皇,  顾晗和玖念都未曾拆穿她,  就任由她去了。

    玖思刚进中省殿,就被中省殿的小奴才发现,  昭贵嫔是宫中的得意人,  连待长春轩的奴才在外都会捧着些,  小奴才忙堆着笑上前:

    “哎呦,今日怎么会是玖思姐姐亲自来了,外间热,姐姐快进来。”

    说着话,  小奴才挑起了殿门前的提花帘,一股子凉意钻出来。

    小久正左右为难时,  就听见了这一句,她神色变了几分,  有些隐晦地难堪,她转头朝殿门口前看去,  刚好玖思被簇拥着进来,  和她处境不说天差地别,但待遇上的区别很明显就可以看得出来。

    昭贵嫔有孕,  又得圣上宠爱,自家主子处境尴尬,这些区别都是不可避免的。

    小久看得明白,  所以,  心中也不会不平衡。

    她只是在玖思视线看过来前,  压低了头躲避掉玖思的视线,她知晓自家主子想要做什么,才会这般局促,她还记得,以前常会和玖思碰面,皆是玖思奉了昭贵嫔的命令,给挽夕殿送东西过去。

    越这般,小久越不敢面对长春轩的人。

    但她有心躲闪,不代表玖思乐意轻易放过她,玖思朝小久的方向看了眼,问身边的小公公:“公公,这是怎么了?”

    看似小声地只和小公公交谈,但实际上,整个殿内都可以听清她的话,小公公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当即尴尬地笑:

    “前些日子,昭贵嫔让人来说,叫咱们给容宝林衬她年龄的锦缎衣裳,可这小久似有些犹豫,才停驻了这么久。”

    话落,小公公不知其中官司,心中不禁觉得挽夕殿有些不识好歹,他打眼一瞧,那些锦缎布料可比小久选的那些要鲜嫩得多,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若非昭贵嫔提前有嘱咐,哪轮得到小久挑剔。

    殊不知,他这句话落下后,带给小久是如何的惊讶,小久脸上直接褪尽了血色,她堪堪抬头,恰好对上玖思的视线,玖思眼神很冷,带这几分愤恨,小久极为难堪地别开了脸。

    这一刹那间,小久不可能再自欺欺人,她无比地清楚——昭贵嫔知道了。

    小久几乎仓促地选了两匹绸缎,根本不敢对上玖思的视线,逃也似的离开了中省殿。

    玖思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冷哼了一声,就这样,还想模仿她家子?

    玖思暗暗啐了声,长春轩的用度份例不需要玖思亲自挑,中省殿都已经准备好了,她只要直接带回去就好,玖思刚要转身就走,抬眼不经意瞥见游廊上一闪而过的人影时,倏地惊顿住。

    小公公:“玖思姐姐?”

    玖思立即回神,小公公一脸不解地看着她,她勉强压抑住心中的情绪,保持如常的态度,挂着笑:

    “没事。”

    但离开中省殿前,玖思不由得又朝游廊尽头看去,可这一眼,再也没有看见那个身影。

    玖思心中默念了一声沈二公子,沈长案,忽地,有些恹恹地耷拉下眸眼。

    不论听说多少次,沈二公子被送进宫中,都不如她亲眼所见时给她带来的震撼,那般的人,怎么可以真的缺损受辱呢?

    三年前,沈二公子待她们这些下人,也都是和颜悦色的,但凡有幸见过他风华的人,都很难忘记他。

    玖思顿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抱着份例就朝长春轩跑。

    长春轩中,听见蹭蹭地脚步声时,顾晗和玖念对视一眼,皆有些惊讶,顾晗挑眉:

    “她回来得倒是快。”

    二重帘被从外打开,玖思一张沉闷的脸露出来,顾晗不由得拧了拧眉:“有人欺负你了?”

    若不然,兴致勃勃的一个人,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变得这么蔫巴了?

    玖思动了动嘴皮子,余光瞥见赵嬷嬷还在,倏然咽了声,她低头嗡嗡地说:

    “奴婢没事。”

    她强打起精神,叽叽喳喳地和顾晗说起小久的反应,说到最后,当真真情实感了,捧腹大笑后哼哼:“让她们抱着那些恶心人的心思,居然还觉得羞耻?!”

    赵嬷嬷眼观鼻鼻观心,对殿内的事仿若充耳不闻。

    顾晗和玖念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玖思会在赵嬷嬷面前大咧咧地提起这事,自然也是顾晗提前吩咐过,不必太顾着赵嬷嬷了。

    她让人给中省殿传消息,根本瞒不过有心人,刚好,她需要试探赵嬷嬷的态度。

    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个场面。

    得到的答案不好不坏,赵嬷嬷的一言不发就代表对她做的事没什么看法,顾晗也不会强拉着赵嬷嬷偏向她,这可是皇上的人,顾晗不觉得自己有那般的本领。

    反倒是玖思,这一趟出去究竟遇到了什么,才叫她这种反应回来?

    有赵嬷嬷,玖思没有说实情,顾晗没有继续问,只等着无人时,再向玖思问清楚。

    不远的挽夕殿,小久带着份例回来,脚步匆匆,显得心中甚是不平静。

    容宝林听出不对劲,她一回头,视线就落在了小久怀中那一批粉嫩色的绸缎上,她来不及询问小久怎么了,当即皱起眉头:

    “我的吩咐,你忘记了吗?”

    小久被这一句仿佛钉在了门口,她哑声半晌,才堪堪堵声回答:

    “她知道了。”

    容宝林没有听明白,小久抬高了些声音:“昭贵嫔知道了!知道了主子的打算,昭贵嫔吩咐了中省殿,不许再让我们殿中自主挑份例,让中省殿多给主子配些衬得主子年龄段的衣裳!”

    小久情绪颇有些失控,大声地将这些话喊出来后,才回过神来,砰得一声跪在了地上,她颓废地说:

    “奴婢失态,请主子责罚。”

    但容宝林却听不见小久的话,怔愣地立在了原地,满脑子回荡小久的那一句——昭贵嫔知道了。

    容宝林来不及伤心,忽然打了个冷颤。

    小久不解:“主子?”

    容宝林跪坐在地上,不断呢喃:“完了……”

    小久皱眉上前扶住她,不理解她为何会忽然如此,忙声说:“主子怎么了?!”

    容宝林忽然抓住她,泪如雨下,她彷徨地说:

    “她知道了,她肯定厌恶了我,她不会放过我的!”

    小久不明所以,甚至觉得主子在自己吓唬自己,她稍用了些力道按住主子,希望主子冷静些:

    “主子,您在说什么?!昭贵嫔性情温婉,哪怕心中膈应,也不会对主子怎么样的。”

    只是长春轩和挽夕殿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容宝林忽然抬手捂脸,在小久不解的视线中,压抑地摇头:

    “不,你错了。”

    顾晗的确温柔,人人都觉得她性情软和,可当真如此吗?

    细数后宫针对过顾晗的人,可有一人得了好下场?

    容宝林口口声声喊着顾晗姐姐,但不会轻看她一分,刚进宫时,何修仪那般针对顾晗,容宝林为何要选择和顾晗站在一起,只不过一种直觉罢了。

    她很清楚,顾晗并非如同表面上那般温柔的人,顾晗的手段究竟如何呢?

    容宝林下意识地想起了刘秀女,她最后一次见到刘秀女是在坤宁宫,刘秀女被泡得浑身发白臃肿,根本分辨不清那是何人。

    刘秀女究竟是谁害的?当初的罪责被袁才人担在身上。

    可容宝林和顾晗同住一宫良久,这么长时间以来,哪怕没有证据,她心中也早有了怀疑和猜测。

    但顾晗提及刘秀女时,情绪未曾有一丝变化,甚至,容宝林想起来,当初选秀结束的最后一日,顾晗回来时,她也衣着得体,不慌不忙。

    容宝林不得不承认,她对顾晗心中是有些怵意的。

    处处模仿顾晗,是早就对她的容貌生了欣羡,也是顾晗受宠,同样是她心存侥幸,哪怕那日在太和殿后,容宝林猜到顾晗知晓了什么,但仍当作鹌鹑般存着分奢望。

    万一呢?万一姐姐没发现呢?

    可如今这件事被摆在明面上,容宝林不敢再自欺欺人,她也终于感觉到害怕,比周美人扯着她头发闷水时还要浓郁的害怕。

    她身子抖得太厉害,小久不得不抱紧她,不断喊她,想要喊回她的神智。

    倏然,容宝林抬起头,紧紧地盯着小久,那眼神执拗,让小久呼吸轻了些,小久很轻声:“……主子?”

    容宝林闭上眼,喃呢:

    “不能这样,我不能坐以待毙!”

    小久紧紧地皱起眉,不明所以地听着主子让她把杏春叫进来,杏春进来时,容宝林已经重新坐回软榻上,杏春眼神稍闪,服神行礼:

    “奴婢见过主子,主子喊奴婢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四周门窗关紧,容宝林面无表情地盯着杏春,让杏春心下一跳,尤其是容宝林紧接的一句话,更让杏春变了神色:

    “我知道你是谁的人,我要你给娘娘带句话,就说我有办法帮她。”

    话音甫落,殿内静了一刹,小久惊疑地看向杏春,但最让她慌乱的,还是主子的那句话。

    杏春想对自己的身份辩解几句,但对上容宝林的视线,她忽然清楚,容宝林并非在试探她,容宝林是真的察觉到了她的身份。

    杏春眼神变了几番,最终,她低下头:“奴婢知道了。”

    待杏春离开,小久才问:“主子要做什么?杏春究竟是谁的人?”

    容宝林环住自己的双膝,视线透过楹窗落在外间渐沉的夕阳上,她一动不动,指尖有些发白,她说:

    “你很快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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