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君已经濒临疯魔, 猩红的双眸迸发着骇人的仇怨,像是九幽地府里爬出来的厉鬼。
温如瑾见她又爬了起来, 跌跌撞撞地去捡地上的秀女剑, 他立刻用手里干枯的树枝戳了一下隔壁的和尚。
和尚眼也未抬,指尖一点幽幽金光,屈指一弹, 金光没入梅兰君的眉心,就犹如寒冰浇灭怨怒之火。
梅兰君浑身一个哆嗦, 缓慢地清醒了过来。
她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后看了看四周, 记忆似乎在渐渐回笼, 梅兰君抚着自己心脏, 这心脏刚刚还狂乱不止, 但如今已经因为那点寒冰一般的金光游走过四肢百骸而缓缓平和了下来。
“抱歉……抱歉,是我失控了。”梅兰君苦笑连连地坐下,“让你们见笑了,那老畜生不是天机门门主,至少也该是个长老什么的,我完全不是对手……”
不仅不是对手,反而可能是送上门去对方都不屑于杀她的那一种, 她满腔的怨恨、愤懑与狂怒, 就像是蝼蚁在张牙舞爪地冲踩死了它家人的人类疯狂叫嚣——无能狂怒。
“我甚至已经连累了你们……”梅兰君的喉头有些哽,但是干涩的眼睛似乎流不出眼泪来了。
她有些后悔自己之前为什么要往这边跑, 她要是换个方向,指不定早给那群天机门的人弄死了, 就不必拖累这两位恩人。
温如瑾将自己烤好的两块灵兽肉均匀地抹上了他调制好的果浆, 而后一块给了金毛犼, 一块给了梅兰君。
他摸了摸守静毛茸茸的大脑袋后,顺手再拍了拍梅兰君的头顶:“天地生才有限,不宜妄自菲薄。”
梅兰君握着穿透了烤肉的粗糙的树枝,愣愣地看着那小仙童在火光映衬下,格外明亮动人的双眼。
这双眼眸里有光,是那种明亮到能夺天地日月之色的光,坚定而灿烂。
这双眼眸的主人冲她微微一笑,笃定道:“而今你不过二八年华,正值兴旺之时,朝气蓬勃,正如初升之旭日,前途大好,无可限量,那等人皮牲畜,如今看着难以望其项背,然其不过黄土埋过了脖颈之人,又有何可惧的?”
“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仙童容颜稚嫩青涩,然动作却老成自在地摸了摸梅兰君的后脑勺,“今日他欺你辱你,明日你便把他的狗头按地上摩擦,像是研墨那般,把他头给磨没!”
梅兰君理智知道这修真界残酷无情,这些东西根本就遥不可及,然而看着绯衣仙童的那双眼睛,她就仿佛看到自己已经淌过了那尸山血海,走到了他所说的彼端,做到了他所说的一切。
涉世未深全靠一口气撑的少女被感动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金毛犼见状,鼻子翕动了几下,嫌弃地摇了摇头,叼着自己的肉,走到了和尚的旁边去吃。
和尚似笑非笑地睨着温如瑾。
温如瑾撸狗头一样撸小姑娘的脑袋,顺便挑了挑眉,还给和尚一个拽上天的眼神——
怎么?没见过现场打造女版龙傲天吗?现在你就见到了!
等到梅兰君终于平复了自己,吸了吸鼻子,粗糙地拿衣袖抹了一把脸,拿起烤肉就开始啃。
小仙童说的对,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干废那个人渣!
她是刚刚升起的旭日,现在看着弱,但是她肯定会越来越强,那老逼登是夕阳,看着好看其实早就外强内干了,她早晚要把他的狗头带回灵渠国去,在娘亲坟墓的面前,磨成血糊糊一片!!!
就在梅兰君充满干劲和希望地干饭的时候,和尚冷不丁就开口了——
“偷听得还满意吗?”
梅兰君:“?!!”
“咳咳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刚刚才擦干净的鼻涕眼泪再次一把喷射了出来。
金毛犼看着她这模样,又是惆怅又是怜悯又是无奈,它颇为沉重地摇了摇头,最后却还是上前“邦邦响”地猛捶梅兰君的背,终于帮她把气给捶顺了。
倒是那个被和尚开口点破的居某人,尴尴尬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在火光下数双眼珠子的盯梢下,不得不慢慢地坐了起来。
居梦秋的声音有些含糊:“抱、抱歉……在下并非故意偷听。”
他只是刚好醒过来了,然后就……反正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是该听的不该听的,他都听完了。
哦,眼睛也不是很受自己的控制,总是很有自己的想法,悄咪咪地就把那和尚翻来覆去在端详的圣旨也扫了几眼,然后……反正就是圣旨的内容也记住了。
如果他们说的事情都是真的话……就算是居梦秋也很难说这些事情是假的,大概没有人会这样诅咒自己的生身父母……
他们推测那个人渣,不好意思,他出生就在修真界,其实不是很懂凡人界的等级阶级什么的,所以“驸马”什么的词他记不太住,那还是直接称呼为人渣吧,比较具有直观性,也便于理解。
他们推测那个人渣不是天机门的门主也是天机门的高层,老实说居梦秋挑不出来这逻辑有什么不对,因为目前的证据好像就是这么个指向,居梦秋本人也没有见过天机门的门主,有一个模糊憧憬的高大形象,却没有什么实质的情感,自然也没什么必要非得在这种情况下替对方说话。
只是,只是……他感觉自己凝固多年的一些藏在脑子里的影响和想法,有些摇摇欲坠。
天机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梅兰君也是这才发现那边还有个人!
温如瑾把人拉回来的时候,她还在昏迷,等到她醒过来,也没注意到黑暗的草丛里有个敌人。
梅兰君的第一个反应是抓起自己的秀女剑,正打算捅对方一个对穿送他上西天去。
但是定眼一看,诶,这是……这好像是之前万符派的师兄师姐说过的,剑宗的服饰!?
梅兰君的剑就僵住了,怎么不是天机门的人?她无措地看了看大家。
金毛犼毛爪子往她肩膀上一拍,梅兰君又茫然地坐了下来。
守静:“嗷!”别理了,继续吃!
虽然听不懂毛茸茸的话,但是能看得清楚它示意自己手里头的肉肉的动作,梅兰君没有纠结,把肉往前一递:“你是还没吃饱吗?那你继续吃吧?”
金毛犼一言难尽:“……”她这么傻,真的有成为龙傲天的潜质吗?
守静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家铲屎官的眼光。
梅兰君很快就没空理会那个穿着剑宗服饰的俊俏小郎君了,因为那位佛修恩人在问她问题。
“那群人为何没把所有人都杀光,就离开你的及笄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点金光的问题,梅兰君第一次发现自己回想自己的及笄宴的时候,没有那种要原地入魔的疯狂与错乱。
“因为……因为舅舅。”
梅兰君深吸了一口气,把当时的场景,也就是圣旨中唯独缺少的场景,给描述了一遍。
原来关键时刻,是被人肉盾重重包围的帝王自个儿提剑杀了出去,一路杀到了驸马面前。
按理说,纵使是天子之剑,也不过是凡人界的东西,对于很多修士而言,根本无足轻重。
但是梅兰君的这位舅舅,可能……嗯,应该说是一定,不是一个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皇帝这个职业中的一个从业人员。
这位帝王当时怒发冲冠,凡剑在手却恍若握住了神剑,英勇地架住了驸马刺向皇后的剑。
那把凡剑和驸马的剑对上的那瞬间,本该破碎,但它却只是表层的亮色金属寸寸裂开,露出了层层叠叠犹如鳞片一般的构造,驸马的剑不敌,他竟被迫退了几步。
不仅如此,当他打算再次上前的时候,天忽现怒相,天际电闪雷鸣,惊雷直直劈向了驸马。
正因为天象的诡异,那群“深谙”天机之人惊觉不对,才不得不架住了驸马,匆匆离去。
这才让这场屠杀草草落幕,否则就应该如同和尚所说的,驸马会把所有知道他的“屈辱”的人,全部杀光。
“原是真龙天子啊……有些年没见到过了。”和尚摩挲了一下那触感细腻、上上下下都写满“老子超贵”的绸缎,然后将它叠好,还给了梅兰君。
温如瑾早就看出来了,不过真龙天子不爱在修真界混,他们这一类天生之子,是天道降生在凡人界,引领凡人世界富强兴盛、子孙昌盛的领袖。
驸马绝壁是要杀那位身上盖戳了“真龙天子”标签的帝王,惊动了天道,这才不得不滚回他的天机门躲起来,一直不敢出门。
至于温如瑾与和尚怎么发现这一点嘛,倒也不难,那帝王亲手写下的圣旨,扑面而来都是那股子浩浩荡荡的天子龙息,特别有威严,特别令人信服。
和尚大概是太久没见携带此标签者了,因而才翻来覆去地端详。
温如瑾嘛,是注意力在别的地方。
他感觉自己手中有一大把错乱的珠子——
苏子汎提到的轮回转世、野鸡系统的真正目的、天机门的诡异、身份成疑的驸马怪异的态度、圣旨中那位帝王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特意留下的详细描写,诸如什么恍如大梦初醒,什么仿佛记起了什么事情、什么对妻子女儿满面憎恨、厌恶、屈辱……
而现在,他好像已经抓住了一条细线,就等着他将这些乱七八糟的珠子都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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